“今年养牛形势太坏了，养得多，赔得就多！”满头大汗的王守祖从他农场的牛棚回到场部院子里，一见到记者，就用浓重的山西口音粗声大气地说了一连串不太好懂的朔州话。而这句话，记者一下就听明白了。
　　这是记者为调查近期原奶价格波动情况，专程赴山西朔州采访的第二天。
　　据日前国家发改委接到的山西省物价局上报材料，近期在整个山西市场上原奶收购价格都出现了较大幅度下跌，降幅普遍在20％－30％之间，奶牛养殖收益下降，奶农经营积极性因此受到一定影响，部分地区出现奶农卖牛、杀牛现象。朔州市物价局局长穆林介绍，除了煤和电，养殖业也是朔州的一个支柱产业，这里的农民一直有养奶牛的传统，目前朔州的产奶量占到了山西全省的一半有余。记者在来朔州采访前，就听到业内人士说，朔州是一个对原奶价格敏感的地区。因此，这里的原奶市场、奶牛养殖等情况具有较强的代表性。

　　从抢购到限量收购

　　根据朔州市物价局的介绍，2003年之前，原奶收购价格每公斤基本在1.6－1.7元，2003年每公斤达到2.2元，然而从2004年底开始到今年初，每公斤跌至1.5元，有时甚至更低，目前则保持在1.7元。这个变化轨迹，正是当地奶牛存栏数、产奶量、以及省内外乳品企业在此收购原奶量等多个因素互相作用的结果。
　　记者从山西省价格监测中心了解到，原奶价格的剧烈波动不仅在朔州，在山西其它地方，如太原、大同、忻州等地都不同程度地存在。根据中国奶业协会提供的信息，尽管全国各地每公斤原奶的收购价格从北方1元多向南方的3元以上逐渐增长，但不少地方都呈现出价格下滑的趋势，去年尤为明显。
　　原任朔州市主管农业的副市长、现任朔州市奶业协会会长的卫占成，不无忧虑地对记者说:“奶价这个样子地掉，朔州15万农民咋靠养奶牛奔小康呢？”他坦言，目前乳业产业链条上就是一种“两头挣钱少，中间挣钱多”的状态。从奶农手中收购原奶卖给乳品企业的奶站，依靠地域、设备等优势，作为中间环节赚取原奶价差，盈利基本稳定；在消费市场终端，一些地方的牛奶产品卖的是矿泉水价格；而处于最前端的饲养环节，奶农已经不挣钱，甚至赔钱了。
　　记者在采访中发现，虽然对于朔州原奶价格波动带来的困扰，奶业协会、畜牧局、物价局、养殖户等各有各的理解，但对这种剧烈波动背后的原因，各方看法有着惊人的相似。
　　据卫占成介绍，近年我国的乳业发展很快，特别是加工企业步子迈得最快，而在发展初期，奶牛养殖业相对落后，奶源供应紧张普遍成为加工企业的“瓶颈”。于是从2002年开始，各乳品加工企业加强了对奶源基地的建设和控制，尤其到了2003年，一些大型乳品企业当地的奶源已经不够吃，跨地区抢购原奶成为它们的“重头戏”，而山西、内蒙古、黑龙江作为我国北方重要的奶源基地，自然是奶源大战的“主战场”。
　　具体到朔州，山西古城乳业集团在本地乳品加工企业中规模最大，是当地奶源最主要的消化企业，再加上当地其它一些加工企业，最初朔州奶源的供需基本平衡，价格相对平稳。后来，奶源大战烽烟四起，从内蒙古草原上崛起的伊利和蒙牛杀了进来，两个“大胃王”抬高价格争抢原奶，打破了朔州原奶市场原先的平衡，原奶收购价格直线上升，最高时达到了每公斤2.2元。然而，进入2004年以后，形势发生了明显变化。尽管乳品行业仍保持了较快的发展，但增速放缓，竞争加剧。主要乳品加工企业开始根据消费市场的容量调整产能，不再贸然扩产，反映在原奶需求上，就是需求的绝对量仍在增加，而供需缺口趋小，奶价逐渐失去了继续上涨的支撑。

　　牛市的追涨杀跌

　　记者在朔州乡间采访时，多次听到“农民最讲实惠”的评价，而将这句话演绎得淋漓尽致的是近年奶农在原奶价格的驱动下对奶牛的“追涨杀跌”。
　　古城、伊利和蒙牛是朔州地区原奶的收购大户，在它们对奶源的争夺中，农民看到了原奶价格节节攀升带来的“实惠”——那奶牛挤出来的就是钱啊。于是，农民争相买牛，奶牛价格也涨起来。据介绍，2003年养一头奶牛每年的纯收入平均能达到3500元左右，如果以农户的中等饲养规模养8头奶牛计算，一年的纯收入将近3万元。
　　朔州市畜牧局行业发展科的科长叶占胜是东北农大“反刍动物”专业的硕士，由于常年奔波于基层，他对奶牛市场、原奶市场的熟悉程度丝毫不逊于他对奶牛的了解。据他介绍，截至2004年底，朔州奶牛存栏量达到了12.6万头，比2003年增加了30％，而奶牛的单产量也提高了20％，因此，总产奶量比2004年增长了大约50％左右。然而，各企业的原奶收购量并没有相应增加，有的还有所下降。根据他的了解，与以前相比，古城原奶收购量有所增加，而伊利在减少，蒙牛基本持平，加之其他中小型乳品企业的收购量下降，造成了原奶的总体收购量没有跟上产奶量的增长，收购价格下降成为必然。
　　山阴县是朔州的奶牛养殖大县，奶牛存栏量和产奶量都占到朔州的大约一半，而山阴县后所乡的后所村几乎每户都养着奶牛，多的有10多头，少的也有一两头。奶农老温家现在养着五头大牛和一头牛犊，可是要细算其中的损失，老温一脸的无奈——“养牛热”时买的高价奶牛每头要一万五六，现在跌到六七千元；原来生个小牛犊怎么都能卖个三四千元的好价钱，现在也就值几百块。更糟糕的是，现在不仅奶价跌了，而且麻饼等饲料比去年涨了大约20％。记者问他:现在一头牛能挣多少钱？他苦笑着咧了咧嘴，指着一堆牛粪说:“就是挣点牛粪钱。”随行的叶占胜在仔细问了老温的成本和收入后，估算出他一头牛一年最多挣900元。老温说，再这样下去，他想卖牛了。
　　老温的邻居养着七八头奶牛，情况与老温有些不同，不仅他家的牛明显比老温家的干净、健壮，而且他觉得自己现在每头牛一年还能挣上近2000元。
　　叶占胜认为，奶牛本身就有高产和低产之分，奶农的养殖水平也不一样，自然会出现这种收入的差距。他也提醒说，农户对纯收入的算法与农场不同，900元也好，2000元也好，都没把自己的劳动、自家种的玉米饲料作为成本算进来。
　　山阴县翠微山下的“菲雨鸿绿苑”是一家股份制的民营农场，除种植、苗圃和酿酒外，还养着200多头奶牛，是当地的龙头企业。王守祖正是这家农场的场长。据王守祖介绍，由于农场自建了挤奶设备，他可以每公斤1.9元的价格直接将原奶卖给古城和伊利，但按企业成本核算，只能是持平，好在他这里还有其它业务支撑，先“扛一扛”，不行就把低产奶牛卖掉。但他认为，目前乳品企业收购原奶的意愿在下降，虽然没有明确说要“限量收购”，但确实通过提高收购标准等方式来限制或压低原奶价格。

　　平衡的背后

　　朔州目前每公斤1.7元的原奶价格是在市奶业协会牵头下，通过与在当地收购原奶的七家主要乳品企业进行协调达成的，并形成了一份书面的“联合协议”。据卫占成会长介绍，这个协议价格是指奶农必须牵牛到奶站，通过挤奶设备挤出了符合标准的原奶的价格，而奶农自己用简易挤奶器甚至手工挤的奶就要低于这个收购价格，有的每公斤低至1.2元。卫占成说，通过这样的协议，止住了原先不断下跌的奶价，并且比此前的低价还略高一些。卫占成透露，朔州市政府正在以150头产奶牛建立一个奶站的密度，通过政府补贴和个人自筹资金相结合的方式在奶牛养殖比较集中的地方推进机械化奶站的建设，这也有利于维护原奶收购价格。奶农必须到奶站挤奶，企业必须到奶站收奶，奶站作为奶农和企业之间的中间环节，既稳定了奶价，也保证了奶的质量。从目前情况看，这一模式运行良好。
　　一纸协议，似乎“摆平”了原奶价格杠杆上各个砝码的分量。但是，这种“平衡”能够持续多久？
　　从记者了解的情况看，奶农对这个价格并不满意，但由于他们的“议价能力”很低，只能无奈地接受；而有一定规模的养殖农场认为，若要挣钱，每公斤应在1.8元以上，而且不能随意提高标准，将特级奶按不合格奶来收，变相压低价格。当地一些管理部门也认为，这一协议价格的作用有限，并没有很好地体现奶农的利益。在记者采访的最后一站——古城乳业集团有限公司，办公室赵主任的话也许代表了乳品企业的一种心态:如果到了生产旺季，原奶不够用，只能通过价格来解决。
　　离开古城乳业正是夕阳西下。记者看到三三两两的大货车装着一箱箱乳制品满载而去，也有收奶的罐装车陆陆续续从乡间驶向厂区。在一处乡村的路边，来自河北省香河的三位农民正忙乎着把刚刚买到的五头奶牛赶上小货车运走，他们说这些牛基本都不能产奶了，每头花两三千元买下，拉回去杀了吃肉。又一处村口，人们正欢喜地给两头刚刚从外地买回的良种奶牛卸车。
　　明天，太阳照样升起，乳业的博弈还会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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